こころ

月牙

Chapter 3　安琪

久坐不動的疲勞與飛行的轟隆響麻木了感官，修依合起滑落大腿的書，試著捏捏眉心讓睡得迷糊的自己清醒點。稍稍往後探，走道末端的拉簾後方傳來女性的竊竊私語，周圍的人與身旁的藤田教授依舊裹著毛毯歪著頭熟睡。看來抵達東京還得些時間。

踏上走道，暗燈光線錯落，忽地感到身處無重力空間般不切實際。他停下腳步伸展身體，盡可能把每個關節都動到，這期間他感到左後方有股銳利的視線。扭頭一轉，一個棕紅髮色的女子直瞪著他瞧，明顯不悅的表情表露無遺。

招誰惹誰啦。修依皺眉進入洗手間，看著鏡中亂翹的黑髮與略顯呆滯的眼，捧了些水潑在臉上。一陣冰涼滲入皮膚，讓他精神為之一振。瞄了眼手錶，指針述說了再過一小時就能抵達東京。

「夕陽無限好，只是近黃昏。」修依轉動指針，調到了五點半，「真挑了個好時間回家啊。」

孩提時期，母親總是耳提面命要他在傍晚前回家，千萬不能一個人在外頭亂晃，因為那時正是鬼魅魍魎大肆活動的時刻，而要在落日光影中遠遠認出對方是誰可說比登天還難，或許遇到的還是不屬於這世間的東西也說不定。總而言之，對小孩來說是相當危險的。

想到這裡修依不禁微笑，自父親早逝，和母親回日本住一小段時間後，我獨自到倫敦求學，在父親的好友依莉雅經營的小旅館當常駐，因此母親的再三叮嚀已許久未聞。如果能再次聽到那些話，想必自己會高興地哭出來吧。

沉浸在愉悅的懷鄉情境，修依推開門的瞬間，一道強而有力的拉勁拎起他的領口，將他推進廁所。門再度關上，一個女聲響起，「交出來。」

狹窄的空間中，修依被迫坐在馬桶上，「什麼？」他想起身，但身穿黑大衣的棕紅長髮女子加重力道掐住他的脖子，鞋踩在馬桶圈上居高臨下。

「你口袋裡的東西。」

「妳——」

「交出來。」

女子面不改色，以刀鋒般的指尖輕劃修依的臉，好像他是隻能輕易碾碎的蟲子。

修依趕緊從口袋掏出被教授稱為公爵的藍牙的東西，他可不想為了撿來的石塊丟了性命。

「很識相嘛。」女子輕哼一聲一把奪過月牙。就在她津津樂道自己的勝利檢視月牙時，飛機晃動了起來。

「是亂流，我們不該待在這裡。」修依啞著嗓子。當他抬眼，女子的表情卻異常凝重。「怎麼了？」

「你說的對，我們不該待在這裡。」

修依突然覺得女子意外的明理，「那趕緊放下妳的腳，回座位吧。」

「不，我們要回的不是座位。」

「什麼意…」修依自動閉上嘴巴。他聽到教授的聲音。

「宮本修依，我該怎麼從他手中得到月牙呢？他似乎對我的話不以為意…可惡，有了它我就能當上牛津考古學院院長了。他到底懂不懂價值啊？或許我該把話說得重一點，讓他怕得趕緊丟掉，再不行的話就採取更強烈的手段……」

「聽到什麼了？」

修依猛地抬頭，女子正以洞悉一切的表情望著自己。「教授他——」

「鬼迷心竅了。」

「我怎麼能聽到？」轟隆隆的引擎聲自起飛起片刻不停侵蝕著神經，就算在廁所門外也不可能聽清。「妳怎麼知道？」

「他去哪了？該不會把月牙丟在廁所吧？」藤田教授的聲音焦躁不已。與此同時，修依感到頭痛欲裂。他兩手緊壓雙耳，想隔絕所有惱人的聲音。然而事與願違。

「跟我走吧，在這裡你什麼也聽不進的。」

「妳到底是誰？」

「安琪。知道名字讓你安心點了？」

修依原本要狠狠瞪女子一眼，但某件事讓他分了神。他的左手心有圈印記，而那和他在月牙心看到的紋樣一模一樣，「這是什麼？」他使勁搓揉，可是如同刺青，由十六、十八道青炎成形的同心圓怎麼抓也抓不掉。

「想知道就別廢話跟我走。」

「去哪？這裡是飛機上啊。」

安琪沒有答話，她咬破手指，血珠冒了出來。接著，她在修依的額心畫了個圓。「那教授大致上說的沒錯，公爵的藍牙確實只找剛滿十六歲與十八歲的年輕人，而且能幫助他們功成名就，但凡事都需要代價。年紀輕輕能一步登天的有幾人，所謂的捷徑通常不存在，除非他們有過人的才能、持久的練習與得來不易的幸運。」

「代價是會消失嗎？」當安琪在他額上畫了記號後，修依突然覺得引擎聲降低不少，教授的清晰耳語與頭痛也逐漸遠去。

「消失？我不太喜歡言過其實的說詞。但當人無時無刻聽著周遭隱藏的無形惡意時，總有一天會發瘋吧。而之前那些人不是憑空消失，只是去到他們想去的地方。去了哪裡暫且不論，但如同臨死前的貓，就算你翻遍一草一木，你也找不著。」

修依沉默了一會兒，「為什麼找上我？依妳說的，妳應該只會站在場邊看戲才對，為什麼出現在我面前呢？」

瞬間，安琪的眼猶豫了。「只是看膩了。」她擺回不容侵犯的孤高面容，「走吧。回倫敦拉下帷幕。」

「喔，好啊，我們…」修依的笑容顯得皮笑肉不笑，「倫敦？」

「你之前都住哪？」

「倫敦。」

「你在哪入手月牙的？」

「倫敦。」

「所有事情皆始於倫敦，月牙莫名來到你面前，而你也蠢得可以隨手撿起，你難道都沒想過它的來源嗎？」

被一語中的的感受確實很不好，但看在她能解決一連串莫名現象的份上，修依忍住怒氣，拿出手機開始查詢班機，「請問大小姐，您想搭哪班航空呢？」

「宮本修依，我說的是現在，現在去倫敦。」安琪一臉秀才遇到兵的窘境。「多說無用，跟我來。」

無視修依的困惑，安琪拉著他的手出了廁所，快步經過走道朝緊急逃生門而去。途中修依因撞到空姐想道歉，但對方似乎完全沒注意到他們的魯莽。

「妳想幹嘛？這裡是兩萬七千呎高空啊！」看著安琪四處碰著開關與把手，修依瞪大眼上前阻止。

「放心好了，回復措施會在我們出去的瞬間啟動，根本不會有人察覺到異樣。」安琪伸出食指，上頭有血流淌過的痕跡。

「妳是說，跳機？」修依已無法為自己的遲鈍作任何辯解。當然，再大的不可能他都能視為稀鬆平常的芝麻小事了。可是，他卻為安琪露出孩童般的淘氣笑容感到意外。

修依不再多說，他緊握安琪的手，一同由逃生門落下，乘風飛往迷霧籠罩的倫敦。